古道与温泉

原本的计划是和妻子去关西过圣诞,度假的目的地是白浜温泉,顺便回大阪的打折季采购一些喜欢的东西。然而行程发生了变化。一来虽然从12月下旬打折季就开始了,但是真正的打折都是在元旦以后。元旦是日本人的新年,这时候杀过去倒是要和日本人民抢一波年货了。再者妻子怀孕了,虽然是在备孕状态,但是我们还是高估了大龄青年婚育的难度。妻子怀孕的初期回了老家,在父母身边修养,对于这次旅行还是很宽容的让我出去散散心,只是度假的计划我做了改变。原本的白浜温泉变成了落脚的地方,去往熊野古道徒步。而大阪的采购计划,把为孕妇和宝宝采购放到最重要的地位了。

熊野古道是世界级的徒步古道,广义上徒步的道路超过了1000公里,而其中一部分被世界科教文组织评定为世界文化遗产。这条古道位于关西纪伊半岛,横跨和歌山,三重,奈良三个县。古日本宗教繁盛,宗派繁多,熊野古道也是信仰者的朝圣之路。

作为一个徒步的初级者,我只在中边路选择了两段进行行走,路程不长,却感慨万千。浩瀚的自然面前,人类之渺小可见一般。

熊野大智大社是熊野三山重要的寺庙之一,三重塔与瀑布的组合风景,应该可以说得上是网红景点了。可惜的是从那智驭到那智神社8公里的徒步旅程,似乎没有太多古道的感觉。真正的古道从大门坂到大社其实只有3公里,登上大社的路途可以看到大多数人都是便装便鞋,甚至不乏穿着皮鞋的游客们,古道的感受还是颇有些失望。从那智驭下车到大门坂5公里的路途其实都是沿着公路前行,远望着山丘,天空蔚蓝。本来毫无难度的一段路程,却是惊魂的路程,因为我迷路了。

沿着官道的指示前行,我在一个岔路口走错了。一路正常,我甚至和住在附近的一位老人同行。当我走到道路的尽头时,我没有回头,而是一头扎进了森林。天真的我以为我没有走错,穿过去就会回到官道。巨大的杉木林遮天蔽日,环绕着我,我就这样一路前行,手机的信号微弱,谷歌地图上依稀能知道自己的位置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依然被困在这片杉木林里,我才意识到事情要坏。回头望望,哪还有来时的路。前方似乎存在的山脊给我带来了一丝希望,当我拼命的爬上去才发现还有另一个山脊。我完蛋了。内心的恐惧开始升腾,森林里的腐木与泥沼让我浮想一切可怕的事物。惊吓后的冷汗,攀爬的热汗,让我害怕起来。一只鹿从我身边奔过,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野生动物。没去奈良去喂一喂鹿,却在密林里遇到了鹿。身边一丝丝的响动都让我神经紧张,但大多数的异响都来自于我的背包。我坐在刚刚抵达的山脊上,把背包里的水喝掉一半,还留下1/4,吃了些东西让自己冷静下来。拼命的攀爬两个山脊,已经让我筋疲力竭,我需要休息。我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,我的孩子还没有出世。这里是人造林,不会有猛兽,现在是冬天,毒物与蛇也不再行动。我穿着登山鞋和厚的裤子,我很早就开始徒步,现在还很早,有的是时间,我有防雨的设施。我把之前手机拍下的路标和谷歌的截图通过微信发给了妻子,发一个微笑的表情告诉她我开始徒步了,图片旋转了良久之后终于成功。我又再查看了谷歌地图,因为信号不佳,我不能确定我所在的位置。因为我徒步的时间不长,理论上离开主干道不会太远,周围都有伐木的迹象,这里并不是完全的人迹罕至之地,如果我走对方向,那我一定可以走出去。四周巨大的杉木阻挡了一切的视线,我利用谷歌地图上自己来时的方向,大概判断了方位,然后利用手机上的指南针,朝着主干道的方向继续前进。谷歌上的小圆点始终没有动,我没办法判断,我走的方向是不是对了。又不知走了多久,跨过沟壑,跨过溪流,前面似乎看到了远处的公路,这让我内心安心了许多,但噩耗立即袭来,在急行军一阵后我才赫然发现,所谓的公路只是光影下的错觉。心头一凉,但这个时候谷歌地图上的小圆点动了,手机的信号变强了,小圆点的运动路径告诉我,我的方向是对的。

折断的小树干做手杖,在森林里前行,内心只有一个信念,还有人在远方等着我。走过泥沼,爬上路途中最高的峰,朝着主干道的方向开始一路向下,我看到了人工布的管线,曙光终于降临。沿着管线一直向下,路途艰难却轻快了很多,终于前方我看到了水坝。沿着水坝的斜坡滑下去,屁股撞的生疼,手也受了伤,一切都顾不得了,终于找到了回主干道的路。路边正在休息的水坝工人,讶异地看着我这个从森林里冒出来的人。下了山,便有了民居,坐在门口的凳子上,回头看看远处的山,我曾经就这么迷失在那片山坳坳里。阿姨看到徒步的我,指了指山上,然后给了我一份和果子,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蛋糕。看着远处层层的密林,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如同随时会被捏碎的蝼蚁。

第二天的徒步是中边路最被推荐的一段,从发心门王子到熊野本宫大社,地势相对平缓,并且风景美丽。既然是朝圣的路,从发心门王子向本宫大社徒步才是更多人的选择。为了行程的方便,我选择了从本宫大社出发。本宫大社是后来重新建造的,徒步旅程的伊始,看到的就是黑漆漆巨大的鸟居,本宫大社的原址。与昨天的路途相比,今天我没走错,沿着官方的道路,都有着明显的路标。徒步从一大清早开始,登入步道之后,一切的一切又都被巨大的杉木林包裹着,抬头向上,向前,向后望,一切都属于这片秘境。下着小雨,雾气一片,如同迷雾环绕,这里不是圣境,而是可以吞没一切的秘境。

我不敢发出大的声响,大概是因为很早出发,又是反方向前行,和昨天迷失在森林里一样。一路上只有我一个人。我抑制住内心的紧张,默默的在路上前行。路程行至一半,到了栈桥的地方,我终于遇到了对面而来的徒步者。随之而来,紧张也随着更多徒步者的出现而化解。我终于相信这是一条有很多徒步者的常走线路,对面而来的徒步者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没有穿着专业徒步装备的游客。步道不乏崎岖难走,但难度并不很大。沿途的徒步者也开始多了起来,秘境终最后变成了人境。

当我回到落脚的白浜,回想徒步的旅途,心中只有对自然的敬畏。而看似温顺的白浜也给我上了一小课。

白浜温泉是日本三大古温泉之一,这里除了温泉之外还有洁白的海滩白良浜,木村大神的剧就曾在这取景。对于温泉,是我的心头之好。我本就是个爱泡澡的人。几次日本的旅途中,疲惫之余,温泉汤几乎每次都能让我恢复活力。虽然我并不很相信温泉的医疗作用,但回血与放松之功效我是切身感受过了。好的温泉当然大多在温泉酒店了,因为妻子没有同来,我就住了民宿。对所有公众开放的温泉,就成了我在白浜短暂停留最开心的事了。

在官方的网站上,详细的列出了白浜所有的公共温泉,真是事无巨细。在我住的地方200米就有温泉纲之汤,对普通民众开放的温泉洗漱用品就要自带了。虽然不是外汤,但温泉就在海岸边,窗户外就是太平洋,虽然泡汤是在晚上,一片黑漆漆,但赤身裸体朝外望出去就是太平洋,倒是别有一番滋味。可惜的是,纲之汤的泡汤效果似乎并不好,也许是一起泡汤的老爷爷加了冷水,降低了泉水的温度。这倒是我第一次和普通的日本民众一起泡汤,也见识了民风的淳朴,对于我这样独自来泡汤的外国游客很是好奇,拼命的想和我交流,无奈我并不懂日语。

因为很多温泉会有定休,第二天晚上,徒步回来的我去了另一侧海岸今天依旧营业的牟妻之汤。这次的泡汤是绝妙的,不同温度的两个泉,舒展身体沉浸在热泉水里,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。不过让我意外的是,泡汤的时候,一个男子带了一个小学生年龄的小女孩进了男汤,看年纪男子非常年轻我无法判断他们的关系。小女孩还没有开始发育,但是年级已然不小,完全可以自己去女汤。如今在日本混浴早就不再,可以混浴的温泉也要求穿着规定的遮挡服装。温泉里尴尬的不止是我,泡汤的其他人脸上短时间的讶异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。

这天晚上,海边起风了。清晨起来,望向外面,天气看起来似乎不错,天空碧蓝,然而风却是呼呼的。即将离开白浜,短暂的一个上午,我计划骑着房东的自行车,逛一逛并不大的白浜。当我到达任何一个没有遮挡的地方,海滨的狂风真的可以把我吹上天。巨大的海浪拍打着海岸,发出巨大的声音,海水溅出水花,拍打到人的脸上。就是这么一个大风大浪,天空蔚蓝的早上,我去了崎之汤,一个联通着太平洋的露天风吕。之前并没有计划崎之汤,内心早就把她划进了网红和噱头的行列,事实可能也是如此。没想这个大风大浪的早晨,崎之汤依然开着。两个汤池,紧挨着太平洋的那一个已经因为海浪注入了海水无法使用。在温泉里,看着海浪冲刷着海岸,发出巨大的声响,也就不虚此行了。巨大的风让天空湛蓝无比,天上大块的云朵快速的行进,我漂在温泉里,看着天空的云朵,仔细想象着云朵的样子,像凤凰像巨龙。

旅途在继续,人生也在继续。一份对世界的敬畏让生活继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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